黑色眼瞳透出一種迦爾魯卡無法判斷出的情緒,那裡所蘊含的太過深邃複雜,不過有一點是他能夠確認的,那就是──

 

──她是真的親眼見證身為「王」的兄長的悲哀

 

他從她的口中第一次得知當年被隱瞞起來的真相,以及被阿爾瑪卡與納爾梅斯所保護起來的他未曾知曉的事實。

 

「……最後我與王站在港口角落目送你們離開,我無法揣測王的想法,所以無從得知他不親自去送你的理由。」

 

「只不過,我記得那一天,王在港口邊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再也看不到辛德利亞的商船後才回到王宮。」

 

迦爾魯卡輕擰著眉頭,一股無法言喻的酸澀感在心裡盪開,無限延伸,泛著無盡的寂寥,他再次恍然原來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阿爾瑪卡付出了什麼才能夠讓他現在得以站在這裡。

 

注意到對方微變的臉色後,哈托爾垂下頭注視著仍在沉睡中的阿爾瑪卡,指尖輕柔地把後者被汗水沁溼的髮絲撥開,墨黑的瞳隱約的漾出柔和的情緒。

 

「你說的確實更加完整,但總體來說還是和納爾梅斯告訴我的差異不大。」沉默的將剛才得知的事情消化完,金綠的眸突地犀利的瞪向黑髮的侍從,「你隱瞞了什麼?」

 

墨瞳半闔半瞇的凝視沉睡中的王,聽見迦爾魯卡的問句後,緩慢地勾起唇形成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哈托爾‧迪特拉是迦爾魯卡‧阿梅恩‧拉的替代品。」

 

「你……」錯愕的睜大了眼盯著黑髮的侍從。

 

她搖頭失笑,「我明白這是禁忌,只是…這的確就是您想知道的事實之一。」偏過頭任由一頭如瀑般的黑髮滑落,哈托爾目不斜視的望著他,慢慢地眨了下眼。

 

被那突如其來的直視盯著看的迦爾魯卡心底湧起一股莫名的心虛,別過頭避開那道過於清澈的視線。

 

「迦爾魯卡大人,接下來我要說的可能會讓您無法接受也說不一定,所以我必須再次確認您是否要繼續聽下去?」

 

雪白的葇荑在詢問時輕輕貼在黝黑的肌膚上,指腹上因練劍而長出的薄繭撫過,浮起一層極為不明顯的紅,她像是發洩似的又蹭了幾下。

 

睡夢中的人彷彿感受到的痛楚,蹙緊了眉扭頭閃避,然後一頭撞上閃避不及的金色巨蛇。

 

有那麼一瞬間,迦爾魯卡很想笑。

 

但是在看到少女臉上比哭還難看的笑臉後,笑意全無。

 

他不明白是什麼樣的殘酷真象會讓一個人露出這種表情。

 

「您和王是同脈相連的兄弟。」

 

又是一句莫名的話,他和阿爾瑪卡本就是……迦爾魯卡猛地爭圓了漂亮的金綠眼眸,不敢置信的張口:「等等…你、你的意思是……」

 

如果、如果她所說的就是所謂的真相,那麼他們這些年來做的一切不都是白費功夫了嗎?

 

父王的死亡

母后的瘋狂

兄長的犧牲

他的離開

全部都不應該發生!!

 

「關於這點我也是近期才知曉,而王他大概……」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哈托爾緩緩收攏手掌,「…在對『親生母親』下手的那個瞬間就已經知道了。」

 

「但他還是下手了,把母后給!!!」暴躁的打斷了她的話,迦爾魯卡激動的站起身來。

 

「您有想過王的後路嗎?」

 

滔天的慍怒被一句輕描淡寫的問句給打散,迦爾魯卡張大了嘴卻眉吐出半句話,頹敗的垮下肩膀,凝視著面無表情的哈托爾。

 

後者也用平靜的語氣陳述,恍若全然不相干的外者,實際上也亦然。

 

「身為旁觀者的我雖然不敢說完全看到,只不過,一國之君的合適人選應該是優秀的『假』王儲,還是被癲狂給侵蝕的王后底下那位魁儡『真』王儲呢?

 

哪一個才能帶領已經停滯不前的古老國度?

哪一個才能守護國土內的平民百姓?

 

這是個人吃人的世界,太過天真只會導致自我滅亡,沒有選擇的『假』王儲面前的未來遍佈無數荊棘,即使如此,他也依然毫無畏懼地昂首闊步,踩在他人的屍體上向前行。」

 

話語落下,如死一般的沉默突兀地降臨。

 

蛇眼不斷地在哈托爾與迦爾魯卡身上掃視,視線最後落在後者身上,警告似的吐出腥紅蛇信發出嘶嘶聲,緩緩的拱起身子作出警戒姿態。

 

「事到如今,你再多說什麼也不會對結果造成任何改變。」深吸了一口氣後背過身去,迦爾魯卡揉了幾下有些暈的頭。

 

「您說的沒錯,過去造成的傷害不可能抹滅,只是我希望迦爾魯卡大人能試著從王的角度思考。」搖著頭示意金蛇警戒的動作不太恰當,哈托爾坐正了身子面對迦爾魯卡歉意的躬了躬身,「今日對您說了許多失禮的話,對此,我感到相當抱歉。」

 

「……不…」闔起雙眼,不一會而又睜開,聲線有些沙啞,複雜的神情裡浮現出對這個小小侍從的敬佩,「是我要你說的,你並沒有做錯什麼。」

 

錯的究竟是誰,對現在的他來說已經不具備任何意義。

 

「雖然我一時間也沒辦法接受你所謂的真相,除了劍術以外的東西我也不是很懂,但從剛才的談話裡我可以確認一件事。」撓了撓頭後伸手指著哈托爾,語氣堅定。

 

「有你在老哥的身邊真是太好了。」

 

黑髮的侍從愣了半秒,猛地抬起了頭,烏黑的大眼反射性地眨了幾下。

 

「嗯…那個渾蛋哥雖然個性有點惡劣,還老愛捉弄人,時不時讓納爾哥氣得快吐血……」噘著嘴不斷奚數的迦爾魯卡別過頭去,「…但他其實很關心身邊的人,不過表達的方法總是很奇怪……」

 

話才說到一半就停住,原因是那雙黑眸裡爆出得精光太過閃亮。

 

「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拉長了音感嘆。

 

「總、總之那個渾蛋老哥就麻煩你了,我、我還有謝肉宴的事要忙先走了。」結結巴巴的扔下一句話後就匆忙離開,離去時還不小心撞到桌角,讓一大捆書卷撒落在地讓他慌張的全部抱在懷裡跑走。

 

哈托爾好笑的看著人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輕聲地笑了一會,低下頭拍了拍阿爾瑪卡蓬軟的白髮,細聲道:「您都聽見了嗎?」

 

始終闔著雙眼看似沉睡的王過了半晌才撐起身子換個姿勢趴在侍從的腿上,蹭了兩下哼了一聲當作回答。

 

「納爾肯定在找您呢,不起來嗎?」

 

白髮王者動也不動。

 

「這裡不是王宮,請別任性了。」

 

還是不動。

 

「我認為迦爾魯卡大人會明白您的苦心的。」

 

依然不動。

 

哈托爾垂下眸,相當有耐心的等待著,久到她以為自家的王真的睡著時才慢悠悠的飄出一句話。

 

「……那個笨蛋。」

 

附帶著濃濃睡意。

 

 

沁涼的微風撫過樹葉發出沙沙聲,從敞開的窗邊溜進房內,帶起未被紮入長辮裡的烏絲,昏暗的室內溫度宜人,正是入睡的最佳環境。

 

坐在長榻上的少女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枕在膝上的蓬軟白髮,曲起身子盤踞在一旁的金色巨蛇懶洋洋的抬起頭望了一眼又縮回去繼續假寐。

 

「…哈托爾…」

慵懶的嗓音輕輕飄出,似夢囈那般。

 

「嗯?屬下在。」

輕撫的動作未停,少女困惑的回應。

 

「哈托爾。」

這次的呼喚少了些懶散,添增了幾絲確認意味。

 

「你不是。」

 

突然冒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話,少女歪著頭,愣了幾秒才意識過來。

 

 

──哈托爾‧迪特拉是迦爾魯卡‧阿梅恩‧拉的替代品。

「你不是。」

 

她的王給了她確切的答覆。

 

將她從那一片闐暗世界帶離,將這珍貴無比的名賜與她,給了她過往不敢想像的自由,甚至允許汙穢的她能待在他的身邊。

 

咬住下唇用力的吸了吸鼻子,視線內的景物逐漸模糊,她咧開嘴角露出一個難看的笑,語帶哽咽。

 

「是的,我王。」

 

只有您

唯獨您

我將為您奉獻出此身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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