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閃爍之夜

「泡沫大人的名子很好聽呢！螢很喜歡、很喜歡唷～」

他的身體好沉好重，彷彿裡頭的力氣都被抽去一樣，在一片汪洋無盡的水裡載浮載沉，失重感頓時襲來，意識又被沖淡了許多。

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沒有、這裡就是虛無一片。

無窮無盡，看不到任何東西。

朦朧間恍若有這麼一個人對他說，他的名子很好聽，隱約的在腦海中響起，又好像是從遠處對他說的那樣，分辨不出來。

泡沫？

那是、他的名子嗎？

螢？

那又是誰？

那兩個人與他有什麼關係嗎？腫脹感不斷從頭顱傳遞出來，悶痛的感覺很不是舒服，只要不思考的話是不是就不會痛了？

只要什麼都不想的話……

「泡沫大人您看您看、我學會了，這樣可以當您的徒弟了麼？」

又是那道耳熟的聲音，帶著他所不明瞭的輕快和小小的興奮，是對於那個叫作泡沫的人懷有的感情嗎？

不知怎麼的，有種酸意在胸腔中盪開。

又是一波好似浪花的感覺襲來，稍稍沖掉了那種酸意，可是還殘存一些在身體裡，本來完全失去力量的手好像感覺到了什麼，但是那種觸感在一瞬間就消逝。

因為消逝的太快，幾乎讓他很快的就遺忘了。

是錯覺吧！

「泡沫大人您為什麼還不回來？螢一直在這裡等你的，一直一直喔。」

在深沉的睡夢當中又再次聽到了那個聲音，這一次，他分辨出來這是一名少女、甚至是女孩子的聲音，清脆悅耳，活潑的嗓帶著濃烈的哀傷和哽咽的鼻音。

那個泡沫還是沒有回到妳身邊嗎？

奇怪，為什麼他會有這種心情呢？他應該更加的、更加的平靜，感覺不到任何情緒波動的才對。

為什麼他會有一種從身體深處湧起的無力與沉痛感？

他已經完全搞不清楚了，那個女孩的聲音，和她口中思念著掛念著的那個泡沫到底是誰？螢又是誰？

為什麼他會有一種想要看清楚的衝動？

他想要看到，看到那個女孩，想要好好保護她。

「就讓你看看也好，迷途之子。」

錯愕的睜開眼，細長的眸瞠的極大，是一種極為美麗的、少見的琥珀色，濃烈到無法割捨的情感在裡頭流淌著，不斷翻滾、攪和在一起，最後形成淡淡的澄金。

一大片澄黃色的開的非常漂亮又耀眼的花海佔據整片視野，然後是一座高聳的圓柱形山峰，山峰和下方的花朵間有一圈暗黑的鴻溝，深不見底。

下一個景色是一棵半垂著枝柳的大樹，最前方的樹根好像可以容納一個人躺在那頭午睡，綠葉滿盛，反射著有些刺眼的陽光，樹蔭處遮遮掩掩住最下方的樹根。

然後最後一個是和第一個景色同樣的鵝黃色花朵，和一顆與人同高的巖石，看起來只是無比平常的景色，卻讓他心中泛起滔天的洶湧。

眨眼間他就已經站在那個岩石旁，感覺到微風輕輕吹拂在身上的涼爽，是真實的，撩起他遮蓋住左眼的髮，有些陌生的深棕、那是他的髮色。

他已經很久沒有辨識過顏色這種抽象的東西，通常他所能看見的只有一望無際的黑暗，彷彿連邊境都沒有的、純粹的黯。

細小的抽涕聲從巖石的另一邊傳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邁出一步，帶起身上天藍色的長袍的在空中翻滾著，隨即頓住，因為他看到一個少女跪坐在花叢間雙手遮著臉，哭泣聲不斷從那傳出。

心底那種酸又再次翻騰湧起。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色漸漸暗下，他只是呆呆佇立在那裡看著少女悲傷的哭泣著，一眼都沒有移開過，少女也一直都沒有注意到他。

直到遠處的一名老者的呼喚聲傳來，他有些聽不清，只見少女快速的抹去臉上的淚珠，抽動著肩膀看起來好不可憐。這時他才看清楚少女的容貌，淺鉑棕的帶捲長髮很是美麗，尤其是那雙藍綠色的雙瞳更是玉石所不能比擬的璀璨奪目，只可惜了那眼底深深的悲慟。

注意到她好像要離開了，他有些慌張無措的伸出手想要阻止，卻發覺自己的手在剎那間穿透過去，錯愕的瞠大了眸，只能看著少女和老者在斜陽下離開。

拉長了的影子就踩在他的腳下，只是他們彷彿都看不見他似的，就這樣離開了。

離去前，少女轉過身看著那顆大巖石，蠕動著唇。

「泡沫大人、螢會在這裡等您的，一直等下去，直到您出現為止。」

是那個一直迴盪在他腦海裡的聲音。

內心那種徬徨無知的情感無法自拔的湧出，眼眶也跟著泛酸，但他卻倔強不讓水霧佔據眼前，努力的眨著想要看清楚。

少女那抹身影，永遠的烙印在他眼底的美麗身影。

他想起來了。

張了張口，淚水終究還是無法克制住地順著俊美的臉龐流下，一道淚痕出現在白皙的面容上。

「螢、等我回來、要等我回來啊！」

少女抬起頭左右的張望一下，回過頭，滿臉困惑，最後還是搖搖頭跟著老者離開。

只一瞬間，他就感覺到自己已經不在那個花海裡頭了，這裡是他知曉的另一層黑暗，無邊無際的暗夜之地。咬著牙，滿腔的怒火在胸腔內脹出，粗啞的喘著氣，用力的掙扎著，卻無法逃離那種熟稔的失重感。

可惡、可惡啊！明明約定過的、明明就已經說好的、要一起開啟新的旅程，憑什麼他要待在這個永不見天日的地方，憑什麼！

拼命的掙扎卻只讓他陷在更深層的暗處，但他還是努力抵抗著黑浪的襲來，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的時間，但他還是不願意忘卻、不願意移望那個少女的哭顏，還有那道破碎的聲音呼喚了他多麼久的時間。

我不要待在這裡。

必須離開，外面還有人在等我。

還有一個最重要的人，在他們初次相遇最後見面的地方，一直一直等著他。

我要離開這裡。

「是時候了，欠你們的總要還。」

再次睜開眼時，充斥在眼前的視一望無際的藍天，不再是那樣可懼的黑暗，有些艱困的偏過頭，濃艷的鵝黃出現在視野裡。

他曾經見過的鵝黃色。

雙手撐著地面掙扎了好一會才坐起身，左右張望才找到那顆大巖石，順著上次的路線走去，沒有聽見那道哭泣聲，抿著唇站在那裡。捕捉到一點細小的衣物摩擦聲，立刻轉到巖石前，是那抹刻印在心底的纖細背影。

咬著下唇伸出手想要觸碰，下一秒卻又縮了回來，金瞳瞅著自己的掌心許久，最後還是伸長了手從背後輕輕攬住那人的脖頸。

這一次、終於碰觸到妳了。

少女的驚呼聲傳入耳裡，他悶笑了幾聲，像是喜悅相遇像是嘲諷自己的膽小，弓起身讓彼此更加貼緊，唇拚湊到少女的耳邊。

「我回來了，螢。」

不會再離開了，永遠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