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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有

00.淚珠

 

 

這滾滾流出的熾熱液體是什麼?

眼睛很痠、很澀,眼前清晰的景物開始變得模糊,

他抬起手抹去滑落在臉頰上的液體,

冶豔的紅。

 

 

他的世界從寂靜無聲且完全的黑白,逐漸轉變成吩鬧吵雜的路口,醒目的紅渲染開在鋪著柏油的路面,這裡是哪裡?

 

汽車刺耳的急煞聲,行人們驚慌的呼喊聲,救護車嗡嗡的鳴笛聲,全部都傳入他的耳中。

 

他緩緩舉起手,摸著臉上溫熱的液體,映入眼簾的是妖艷的血紅,如同開在彼岸的曼珠砂華那般艷麗綻放開來。

 

這裡是、哪裡?

 

目光從平視轉變成俯瞰,有一個女人半臥在離他不遠的路面上,因為姿勢是臉向下,所以他看不清面貌。

 

然後小孩子輕輕的啜泣聲從女人身下傳來,他看到一個不過七八歲的男孩被女人壓在身下,像是保護著孩童的母親那樣緊緊地摟住。

 

緊接著旁邊有一個年紀稍大的女人衝了進來,推開那個趴臥在地上的女人,直接將她懷中的男孩拉出,慌亂地檢查著男孩的傷勢,絲毫不管另一個女人。

 

而他自始至終只是站在旁邊觀看,什麼動作都沒辦法做。

 

這裡是、哪裡?

 

 

「伊月,你還在發什麼呆,快點去看學姊啊!」一道震怒的聲音從對面吼近自己耳內,那人憤怒的情緒直接讓自己回過神來。

 

他想起來了,想起來了,這裡是、這裡是——

 

「啊、啊——」睜大了灰黑色的鷲眸,伊月想開口說話卻無法發出聲音,衝向前去跪在地上,瞅著那個倒臥在血泊中的女人,伸出了顫抖的手。

 

觸及到的是逐漸冰冷的皮膚,而她背後的巨大撕裂傷還流淌著鮮紅的血液,正如她的生命一樣緩慢地流失。

 

想起來了,這裡是、妃學姊出車禍的那時

 

接著就是護理人員將他拉開,他只能錯愕的瞅著自己手上的血,那是學姊的血,從另一面路口衝過來的日向直接將他的衣領拉起,咆嘯的問著這是怎麼一回事。

 

然後記憶逐漸疏遠,喧囂的人群、憤怒的質問、手上的溫熱、臉上的濕潤,漸漸的消失。

 

 

在那剎那間,他抬起頭來,映入眼簾的是已經入夜的星空,再來就是泛白的窗簾與如同牢獄般的窗戶。

 

輕輕的將手撫上前額,抓著墨黑的髮絲,他閉上有些乾澀的眼,從那天開始、從學姊發生車禍的那天開始,他就一直重複作著這個夢境。

 

就像自殺的人會在每一天的那個時間點,一直重複自己死亡的那瞬間。

 

伊月俊只要閉上眼睛就會想到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平時堅強的學姊就像脆弱的陶瓷娃娃那樣倒臥在柏油路面上,流淌的血液蓋過黑色柏油,溫熱的液體在自己的臉上流下。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求求妳不要再睡了好不好,張開眼睛看看我,

學姊,不要睡了。

 

我一直都不夠堅強,就連國中好友都無法拯救,他被狠狠擊碎的心靈,

我、無法拼奏回來,只能夠默默的陪在他身邊。

 

我無法拯救任何人,但是只求妳不要離我越來越遠,好不好?

 

低頭看著躺臥在床鋪上頭的人,蒼白的臉孔彷彿下一秒就會消逝,要不是胸口還有一絲絲起伏,伊月真的會認為她的生命就停止在那一幕。

 

顫抖的伸出了手,握住她有些冰涼的葇荑,搭在自己的面頰旁,他咬了咬下唇。

 

「學姊,妳起來好不好,不要嚇我了。」清涼的聲帶著哽咽與顫抖,伊月瞇了瞇有些微痠的鷲眼,不像平時那般的銳利,有的只是柔順如水的目光,仔細一看還能看見有一絲脆弱。

 

回答他的是一片無聲,眼前變得有些扭曲模糊,眼角處出現了淚水,

然後、滑落。

 

 

01.吳哥王朝

 

 

吳哥王朝,其實稱作高棉帝國更為恰當,在中國古籍當中又被稱為吉蔑、閣蔑。

 

在千年以前曾經繁榮一時的王朝也難以抵禦外族的入侵而消失。而那些俯瞰歷史的宮殿、佛陀的寺廟,便被深深掩埋在洞薩湖邊畔的荒無當中,成為被世人遺忘的過去。

 

王朝沒落,雄偉的帝國迅速地煙沒在悶熱的叢林之中,沉寂了數百年。

 

但是為何王朝會沒落?帝國被掩埋在荒漠當中無人知曉,甚至讓它沉眠了五百年,千年前的事蹟沒有記載,請讓我為你訴說這一段故事。

 

 

「王上,您仍執意如此嗎?」夜色的柔順髮絲批散在身後,女人站著挺直,墨黑的瞳直瞅著面前尊貴的男人,那個偉大王朝中的主宰者。

 

坐在王座上的黑髮男人緊緊閉住雙眼,讓人無法猜測他的想法,肅穆的氣氛盪了開來,王座旁的燈火搖曳著,落在石地的影子一晃而過,隱約的帶著詭譎。

 

「這次的戰爭是必須的,否則子民們將會在這爭奪的循環當中失去性命,他們是吾寶貴的人民。」男人睜開了眼,銳利的灰黑瞳盯著眼前的女人,就好似天上活躍捕食的猛禽,令人畏懼。

 

「就算您的弟弟在後頭虎視眈眈的看著您的王位也無妨嗎?」女人的聲音唐突的大了起來,「王上明明知道發動這場戰爭的話,您會、您會……」,頓了頓聲,緊咬住下唇甚至口中泛著腥味也不自覺。

 

那雙黑眸當中帶著傷心欲絕的感情,他不是沒有看見,但是、他只能裝作沒有看見,因為他們之間不可能會有未來的。

 

早知道如此,就不應該讓她跟在身邊的。

 

但他卻無法輕意割捨自己的情感,王者嗎?誰想要這個終是孤獨的王座,他一點都不想要繼承這個位子,卻又不得不繼承。

 

「毋須多言,吾已下定決心。」右掌用力的拍著王座的扶手,俊秀的青年王者揮著衣袖讓她離開,面無表情的臉龐很是可怕。

 

雙手用力握成拳頭的女人瞠大了美目想再說些什麼,卻看到她尊貴的王者擺手的姿態後只能忿忿的咬牙離去,背過身去的她沒來得及看見青年王者孺慕的眼神。

 

吾對妳只有抱歉一詞,就算妳不諒解也罷,他也只能這麼選擇。

 

「這樣好嗎?不對她說些什麼最後的話。」從背後的石牆陰影處走出一名男人,翡翠的綠眸很是顯眼地看著坐在王座上沉默不語的人。

 

「日向嗎?你都聽見了?」單手撐著下頜,王座上的男人輕輕吐了一口氣看著自己最衷心的臣子,嘴角微勾,「明日吾就要帶兵前去邊境,此行恐怕凶多吉少。」不知何時變得淺灰的眸直勾勾的盯著綠眼的男人。

 

「臣子會陪王上一同征戰,無所畏懼。」日向抿著嘴單膝著地,右手握拳放到象徵心臟的左胸前宣誓著,如同武將一般的向國主宣告自己堅定不移的信念。

 

「不、你將留守成都。」王著坐上的男人半斂著灰黑眼眸,趁著單膝蓋著地的人尚未來得及說話之前,接下去道:「這是命令、不得違抗。」

 

「可是王上……」瞠大了翡翠般的瞳,他抬起頭對上那雙彷若能透視人心的眸後,只能咬緊牙關低頭聽從尊貴的王者的命令。

 

「謝謝你,最後再拜託你一件事。」緊皺著眉頭的青年王者轉頭看向窗外的殘月,透著清冷月光的被讓後頭的碧眼男人愣了半晌。

 

王上、您究竟獨自一人擔上了多大的責任,身為臣子的我難道就不能為您分擔些許嗎?

 

「謹遵囑咐。」依舊維持著半跪的姿態,單掌握拳放置冰冷的石地上,只要是為了這人,任何事他都願意去做。

 

嘴角噙著淡然笑容的青年王者將目光放到碧眼男人的身上,薄唇開開闔闔,待最後一個音節落下時,王座旁的一盞燭火忽然被驟起的風吹熄。

 

「麻煩你了,日向。另外,請務必好好照顧她。」說完後便靠著身後精緻雕琢的石椅背,輕吐了一口氣,「下去休憩吧!」

 

「……是。」才剛從青年王者交代驚人事情中回過神來,心底雖然強烈的抗拒的,但是再看見那雙淡然的雙眼後只能乖乖服從。

 

日向站起身來向王座上的男人鞠完躬後,握緊了拳頭才轉身離去,因過度用力而刺破掌心,隨著他轉身的動作血珠落下地面的情景映入後頭的黑灰眼眸當中。

 

對於你們的關愛、吾只能視而不見。

抱歉了,日向。

抱歉了,妃。

如果可以吾也想好好回應你們,可是命運早已註定。

沒有所謂的如果。

 

而那雙眼眸中一閃而過的脆弱被遮掩在青年王者撫上眼瞼的掌中,只有高掛在夜空中的殘月隱約的看見。

 

 

***

 

 

「王上,該走了。」一道聲音讓自己失了神的心思被勾回,黑灰眸四處張望遮,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她、還是沒來。

 

「諸位,此次征戰是為了保衛家園。」一閃而逝的失望並沒有讓任何人看清,青年王者說著戰前的誓言,深灰色的眼眸帶著冷冽的絕意。

 

為了家中的婦孺、為了要保護的事物、舉起你手中的武器,

 

征戰的廝殺聲此起彼落,落在悶熱的樹海裡碧綠的葉上頭是溫熱的赤紅血液。

 

站在爭鬥最激烈的中央有一名墨髮男人提起手中的劍,有如舞者一般揮舞著雙手,提起、放下的循環當中必定有敵人的頭顱落下。

 

吾等是戰士,保衛家園的戰士,死亡、無所畏懼,

 

吾等是最堅強最偉大的戰士,為了需要保護的東西,必須要拿起銳利的武器砍向敵人。

 

吾等、沒有懼怕之物,有的只是無法保衛家園的恐懼。

 

一名身上沾染著無數血液的士兵就算背上插著許多敵人的長矛,仍拼死在斷氣前死命抓住一名敵人,呼喊著同伴連同他一起砍下。

 

可怕的、令人懼怕的、心中存有保護之心的戰士。

 

吾等必將光榮返回此地。

 

專注的集中力只要剎那間稍不注意就會瞬間消失殆盡,只怕隨時都有可能潰堤,而潰堤的結果就是被眼前凶狠的敵人斬首。

 

沒什麼、就只是殺與被殺的問題罷了。

 

但是再怎麼集中注意力還是有崩潰的一刻,在那瞬間青年王者睜大了細長的灰黑眼眸,如鷲一般的銳眸來不及捕捉到黑影,猛不及然的被人從身後推了一把。

 

回過頭的他只來得及看清楚一個人被前後兩隻長矛貫穿的情景,那是、自己的同伴,但是與其他人相較之下略顯嬌小,比較接近於女人的體格。

 

「…王上…您、您沒…事…吧?」那個胸前與腹部被前後貫穿的人回過頭來,嘴角劃過一道怵目驚心的紅,卻還是顫抖著問著他。

 

周遭的混雜聲音頓時間消逝,青年王者的眼眸當中只看得見那抹墨黑的身影,與她彷彿用近全身力氣朝他伸出的手。

 

劇烈的傷痛如潮水般毫無預警地向他咆嘯著襲來,全身被冰冷河水覆蓋那般,她是、她是……

 

「啊、啊啊……為、為什麼?」為什麼會在這裡,她不是應該待在成都裡面?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啊啊啊?

 

迅速的揮舞著手中的長矛將她前後的那兩人劈去,他衝向前去接住那個脆弱的人兒,睜大了眼看著懷中穿著士兵服裝的女人。

 

「因為、為…放心…不、不下…」妃斷斷續續的說著,咽喉湧起一股鮮甜後忍不住吐了一口血,讓後頭的話完全無法說下去。

 

「吾已經不需要妳的擔心了啊!不值得的,不值得啊!」眼角湧上酸澀感,他眨著眼努力想看清楚懷中的人兒,「吾根本無法回應妳,為什麼要這麼傻?」那個孤傲的王者此刻卻像是孩童一般的哭泣著。

 

眼前一片黑暗,在這最後當中我連你的面容都無法看清,真的非常抱歉。

 

比你先一步離去並不是我的願望,可以的話我希望能夠比你晚一些,因為這樣子的話,所有的悲傷只讓我一人承受便可,但是已經無法實現了。

 

對不起了,俊。

 

「對不…起…」染上血跡的葇荑努力想撫著他淨白的面頰,卻在尚未來得及觸碰到便無力的垂下。

 

沉浸在悲痛當中的青年王者緊緊摟住懷中已經失去氣息的女人,那副模樣卻讓其中一個士兵裝扮的人笑了出來,拿緊手中的長矛對准了哀傷的王者。

 

「就讓你陪她一起共赴黃泉好了,親愛的兄長大人。」抬起的面容與那位王者有著相似的面貌,但卻遠遠不及前者的俊秀清冷,上揚的眼角帶著邪佞。

 

「……那個孤獨的王位真有那麼好嗎?」仍然維持著跪在地面上摟著人的姿勢,青年王者冷冷的發問,彷彿連周遭的空氣都隨之一滯,凍得發涼。

 

「當然好、如果不是你的話,成為王的應該是我,是我才對。」對、如果不是哥哥的話,所有的一切都應該是他的才對,通通是他的。

 

「多說無益。」語畢,本應該跪坐在地上的青年王者眨眼間便出現在發動叛亂的弟弟面前,俊美的臉蛋上帶著滔天的憤怒舉矛從後者的腰間劃過,帶起一道艷紅的血。

 

而那些入侵的敵人在看見引誘他們攻打王都的首領反被青年王者斬殺的那一刻早已逃入茂密的叢林當中。

 

「敵人逃跑了,全部都逃跑了。」不知哪名士兵突如其來的發言。

 

「贏了,我們贏了啊!!」伴隨著是殘餘的士兵們此起彼落的歡呼聲,但是那愉悅的歡呼聲卻無法傳入佇立在不遠處的青年王者。

 

贏了嗎?但是他已經沒有必要回到成都了,那裡已經沒有他所想要守護的人。

 

他想守護的人已經死了,所以他不需要回去。

 

「諸位,請回去告訴日向,告訴他吾已經死在這場戰爭中。」默默的走到失去氣息的女人身旁,小心翼翼的將她抱起,半垂著黑眸當中帶著死氣,冷然的望著身後的士兵們。

 

說完後便完全不管身後的士兵們的呼喊,只是注意著樹枝不會劃到懷中的人,一步步的向前走去,漸漸的消失雨林當中。

 

而那身影便是人們眼中最後一次見到,從此以後無人再次見過那位黑灰眼眸的俊秀王者。

 

歷史當中並沒有詳細的記載,繼承王者的是留在成都裡的臣子,當他即位時便帶來了數十年的繁華盛世,以及將首都遷至別處。

 

時間再次流轉五百餘年,盛大的帝國也走向了毀滅一途,傳說中王位不知為何傳到臣子手中的歷史被掩埋住。

 

千年前的種種事蹟已經過去,往後的世人們只能憑著剩餘的斷垣殘篇去臆測當時發生過的悲傷故事。

 

 

 

 

人群紛雜的城市當中,一名墨髮少年踏著穩健的步伐走在人群當中,頭上罩著覆蓋住耳際的耳機,半斂下的灰黑眼眸毫無漣漪的瞅著經過自己身邊的人們,卻驀然發現有一抹夜色人影閃過眼角。

 

那莫名閃過的熟悉敢迫使他伸出了手緊緊抓住她的手腕,夜色人影回過頭來,輕靈的面容原本帶著憤怒卻又再看清來人之後愣了半晌,疑惑的皺著眉頭。

 

「妳——」

「你——」

 

 

往後的故事便不再闡述,就交由他們自己來決定,世間的緣分冥冥之中自有定數,或許在千百年之前,你與她都有一段兩人全然不知的故事也說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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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暝惺塵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