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閃爍之夜

淅瀝……

淅瀝淅瀝…──

她記得，那個時候和現在一樣，也是雨天。

潮濕的空氣讓皮膚感覺到異常難受，雨水與汗水延著額角隨著地心引力往下，劃過臉頰、頸脖、最後被棉質的衣服吸入，暈染開來。

即使在如此難受的狀況下，她也依舊神情自若的蹲守在原地不動，塞在耳裡的無線電耳機發出了滋滋的電磁幹擾聲，從十分鐘前就一直是這種狀態。

這讓她有種莫名的心慌，像是要發生什麼事情似的。

──應該是錯覺吧！

先是失笑一會後低下頭，算一算時間應該也差不多了，他們這次的任務是先由間諜夥伴引誘目標到屋子裡，由她和另外一位搭擋分別從不同地方狙擊目標，行動人數一共三人，算是個簡單的小型任務。

碧綠眼眸從M24的瞄準鏡中看去，陰暗的木屋裡出現了兩道身影，深吸了一口氣後微瞇起眼，按照十秒一吞吐的平穩節奏將指尖貼在板機上。

目標是、帶著眼鏡的中年男人。

首先要…

「心臟射擊，瞄準。」

蠕動著唇瓣吐出死神準備狩獵生命的預告，緩緩吐出氣，準心對準。

──Fire（開火）

指尖要輕巧扣壓板機的前幾釐秒，目標驚慌的跑離準心處，發生了什麼事？

等她反應過來拿起單筒電子望遠鏡看去的時候，視野內早已沒了目標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倒臥在地的是我方間諜夥伴與另外一名黑髮男人手裡高舉著手裡的槍的景況。

那熟悉的過長瀏海遮去泰半臉孔，她很清楚那是誰。

千葉龍之介

她的夥伴

耳裡的干擾電磁聲終於消失，她聽到耳機的那頭傳來一聲轟然巨響與淒厲的慘叫，終於壓抑不住地吼了出來。

「龍之介你做了什麼！！！！！」

耳機那頭只剩下平穩的呼吸聲，但這份寧靜卻讓她更加的煩躁，瞪大了眼緊盯著望遠鏡那頭的人，「為什麼這麼做？」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煩躁的心情讓腦袋充滿了一種混沌的腫脹感，在這雨天中更加的難受，另一頭無聲的答覆讓她不禁站起身來扔下配備往遠在2000公尺外的木屋狂奔，她用力的揮開擋在眼前的樹枝，在下著雨的森林裡全速狂奔。

『凜香。』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卻鬼使神差地讓她放緩腳步，輕喘著氣，停了下來。

『我要離開了。』

──什麼？你到底在說什麼？

『如果你能發現就會明白我的意思。』

──發現什麼？龍之介你說清楚啊！到底是……

『若是你不懂，那麼我總有一天會……』

──我該懂什麼？我又不懂什麼？

『……殺、了、你。』

呼吸猛地一窒。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闐暗，下一秒，室內突然亮起燈光，刺眼的讓她瞇起眼過了好一會才適應過來。

淅瀝……

淅瀝淅瀝…──

拍打在玻璃上的雨聲讓她終於反應過來，她坐在柔軟的床鋪上，呆愣的晃了晃頭任憑一頭美麗的橘髮灑在雪白床單，緩慢地將膝蓋收攏，縮起身子把頭深深埋在膝上，咬緊了牙關讓過度僵硬的身軀一點一滴的放鬆。

等到完全放鬆後，聽著外頭的雨聲，輕咬下唇露出單眸，宛若翡翠般耀眼的碧色染上丁點脆弱，望著虛空中的某個點。

幾乎破碎的呢喃消散在吵雜的房間裡。

「……為什麼？」

低著頭擦拭槍管的黑髮男人下意識的抬起了頭，側過身子望著窗外噴灑進來的雨滴，呼了一口氣後，放下手裡的狙擊槍走到窗邊準備關起窗子，當手搭上把手被雨水噴濕的一瞬間後，頓住。

不到幾秒的時間，驟雨將他的掌心完全打濕，但他仍不在意的繼續維持先前的動作，本想勾起唇角卻發現自己似乎無法控制，於是放棄。

快速的抽回手將戴在頭上的毛帽摘下隨意地扔在地毯上，沾著雨水的掌心貼在下顎，極為緩慢的往上挪動，覆在雙眼，然後一把將過長的瀏海整個往上耙起露出如刀刻般好看的臉孔。

閉上眼往前跨了一步，讓整個身子都暴露在雨水打進房間的範圍內，豪不在意自己被水打濕的襯衫，裸色肌膚映著半透明的白衫，有種異樣的美感。

他睜開眼，目光清明的直視純粹的夜空，左手貼在肩膀上隨著雨點落在身上，用力地刨下，在鎖骨留下一道道清晰的紅痕，甚至有幾道已經滲出血珠，他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似的，薄唇一張一闔不斷的重複著兩個字。

──凜香

──凜香

──凜香

───凜香凜香凜香凜香凜香凜香凜香凜香凜香凜香凜香凜香凜香凜香凜香凜香凜香凜香凜香凜香凜香凜香凜香凜香凜香凜香凜香凜香凜香凜香凜香凜香凜香凜香凜香凜香凜香凜香……

倏地，他瞠大了眼用左手摀住嘴，靈活的舌頭舔拭指尖沾染的鐵鏽後，重重地跪了下來，雙手環過自己的身體，用著嘶啞的嗓音倡狂的大笑著。

已經瘋了。

是的，他承認。

反正在這裡（城市）的人都陷入了瘋狂中，他也不例外，自從離開之後他就陷入了寧靜的瘋狂裡。

這裡（城市）的所有人都一樣，他們都相同。

只有你不同哦、只有你。

速水 凜香

你所不知道的、真正的我。

千葉 龍之介

到底有多麼的危險？

癲狂的笑聲

嘎然而止

面無表情的黑髮男人跪坐在灑著雨水的窗邊，透著膚色的白色襯衫染上點點血跡，正隨著雨水暈染開來，寬闊的背脊赫然有一道自左肩到右腰的長長疤痕，尾端甚至隱沒在長褲底下。

宛若地獄深淵染上不潔的墮落天使，被活生生的撕扯雙翼，刻上醜陋的烙痕，陷入永生的癲狂中。

聲聲嘶吼著它最愛的人的名。

「凜香。」

***


他是在接近清晨的時候被冷醒的，睜開雙眼後先是把手搭上收在後腰的NP92手槍上，過了幾秒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自己還待在酒店裡。

刺骨的寒意從窗邊竄入讓渾身濕透的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茫然的將視線轉到一片迷蒙不清的窗子，裸露的皮膚浮現一粒粒粉色疙瘩，迷離的眼神在發現映在窗子上的橘發女人時忽地猛力一縮。

再次眨眼，他看見滿臉憔悴的黑髮男人。

掌心緩緩從下顎撫上覆蓋住雙眼，呼吸開始紊亂，某種了然的欲望在身體不斷翻騰著，另一隻手往下探至鈕扣後解開，張開嘴深吸了一口氣後再緩緩吐出，低吟從喉間溢出，直到陽光從雲層中探出照在臉上，長長的睫在眼瞼留下一片陰影。

輕蹙起眉頭撐起身子站了起來，背對窗子將身上的襯衫脫下扔在一旁，赤著腳走到昨天晚上擦拭槍械的角落，一一清點確認完後才走入套房裡的浴室，奔騰的蒸氣從尚未闔攏的縫隙中鑽出，冉冉上飄。

不一會兒，黑髮男人從浴室內走了出來，浴袍松垮垮的搭在纖細卻精壯的身軀上，水珠從發梢滑落下顎停在性感的鎖骨上，最後被他抬手用毛巾拭去，坐在梳粧檯邊望著鏡子裡的人，視線落到散亂在桌面上的各種化妝用品，有些不耐煩地按著毛巾把濕發擦乾。

他撩起過長的瀏海，低頭盯著被各種瓶瓶罐罐給壓在最底下的檔，這是赤羽之後派人又送給他的資料，礙於是奧田送來的他才沒乾脆的一撕兩半給人看，上頭的資料早在他看第一眼時就已經深刻的烙印在腦海裡了。

這對殺手來說可是基本能力。

——「怎麼你當了殺手後脾氣越來越暴躁了呀、千葉～～」

耳邊彷佛還回蕩著赤發友人的話，他將右手舉到眼前，緩慢地握成拳，被修剪整齊的指甲因為過度用力而紮入掌心，青筋浮現在手臂上，拳頭甚至微微顫抖著。

叩門聲倏地響起，他鬆開拳頭迅速地拿了條浴巾把角落的槍械蓋住，左手拿起一把裝了消音器的MK23握緊，帶著薄繭的指腹摸索著冰冷的槍身，這才走到門邊開了一條小縫。

「請問先生的餐點要在房內使用嗎？」一席套裝打扮的侍者漾起好看的笑，輕聲問道。

是客房服務阿……

千葉將門縫拉大些許探出頭去，左半邊身子仍隱在門後，輕輕搖了搖頭淡漠的拒絕了侍者的問候，「不用了。」

「我明白了，先生。」躬身回禮的侍者點頭，又補充一句，「如果您有任何需要請通知櫃檯或者是任何一位元服務人員，那麼…就不打擾您了。」說完後便轉身離去。

目送侍者離去的背影，千葉敏銳的在對面房門開起的瞬間關上門，背脊輕輕貼在門板上呆滯了好一會才踏著有些沉重的步伐走回梳粧檯那。